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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姥的顶针儿
2020-04-20 16:21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张泽忠

  顶针儿,这东西估计今天的孩子们都不认识,就是我也已经多年没见过它的身影,不知现今农村的婶子大娘是否还在用它。在当年,它可是农家妇女们的“标配”物件之一,针线活儿水平的高低考量着女主人的贤惠程度。

  顶针儿为铝制或铜制,箍形,上面布满小坑,套在中指用来顶针尾,以免伤手,而且使手指更易发力,用来穿透衣物。那时,缝衣做鞋完全手工。因此,顶针和针线、锥子剪子成了民间常用的缝纫用品。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它,是在姥姥的针线笸箩里。

  对于北方农村的孩子,隔三差五“住姥姥家”是一件颇值得期待的事,尽管被笑骂是“白眼子”,但好吃的、好玩的待遇却是货真价实。上小学前,我常住姥姥家,原因是这期间父亲一直陪着母亲在外看病,家里无人照料。“少年不知愁滋味”,从母亲病重直至去世,我都懵懂无知,只记得在姥姥家的两三年里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。

  六七岁的男孩子精力充沛,什么事都敢干,上树捉鸟,下河逮鱼,是我每天的必修课,而遭殃的是身上的衣裳和脚上的鞋子,时常是这里一条口子,那里一个窟窿。村里的姥姥姥爷、舅舅舅妈们,对于这个淘气的孩子礼让有加,甚至是放纵。多少年过去,我才明白,其实那是善良的亲戚们对一个遭受家庭不幸的孩子的怜惜之情。

  衣服破了,鞋子烂了,只能由姥姥缝补。姥姥年近七十,一只眼睛的视力几乎为零,那时农村刚刚用上电,每家每户的电灯都用最低瓦数。姥姥总是在我上炕躺下后,就着昏黄的灯光缝衣服、补袜子,灯光里我看见她满头的银发,还有手指上的那枚顶针儿随着姥姥的手上下游走。我问:“姥姥,这点儿光您看得见吗?”姥姥笑着撇撇嘴:“你说呢,这针线活儿我做了五十年,就是在黑灯影里纳个鞋底,缝个被子也没什么问题。”

  我和姥姥聊着,姥姥便说起她的几个儿女。她有两个儿子四个闺女,孙子孙女、外孙外孙女加起来一共17个,“到如今还用我做针线活儿的也就是你!唉……”姥姥突然停住话题,我隐约看到姥姥深陷的眼窝里有泪光闪动。如今想来,她应该是想起我的妈妈——她那苦命的老闺女。那一刻我并不真正理解老人家的心情,还嬉皮笑脸地哄姥姥,“我知道姥姥您最疼我了,长大了,我一定买一堆针线顶针儿!”姥姥顿时咧开缺牙的嘴巴嘿嘿笑了:“还真是没良心的白眼子,给我买一堆这东西干啥,给你缝一辈子破衣烂衫,想累死我啊?先别管长不长大,你眼下每天少皮点,衣裳鞋袜少破点,就当疼我了!”和姥姥斗着嘴我便睡着了,第二天一早起来,衣服袜子上的破洞已经针脚细密,完好如初。

  1978年,我到了入学的年纪,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姥姥家。从那时起,每到年根过年,姥姥会专门给我做一套棉衣棉裤和一双棉鞋。舅妈经常劝她:“娘,您年纪大了,眼神儿不济,这鞋您别做了,交给我就行了。”姥姥不让,说:“还是我来,就算我替死去的老闺女疼儿子吧!”

  1983年秋天,姥姥去世,年底二舅来我家拜年,照样带来了一套棉衣和一双棉鞋。二舅说,棉衣是姥姥做的,棉鞋姥姥只做了一半,因为那时老人家已经病得手上没有了力气,眼睛也彻底看不见。临终前,姥姥托付舅妈把剩下的工序完成,并嘱咐,以后你们可别忘了那个没娘的孩子!

  前几日,读到著名文化学者马未都先生的一篇文章小记《顶针》,瞬间让我回忆起儿时住姥姥家的时光。她那一头银发和戴着顶针儿的粗糙手指又一次浮现在眼前,阵阵辛酸,丝丝暖意,一并涌上心头。

  (作者单位:河北省黄骅市检察院)

  编辑:栾海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