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迅说过:“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,只要愿意挤,总还是有的。”这句励志的话,被经常引用。作为文学语言,这话很提神,也挺有诗意,但从物理学上说,则不科学。
时间不是海绵里的水,它跟空间和物质一起,均是“宇宙大爆炸”的产儿——空间、物质、时间,乃是同时降生的宇宙三胞胎。
海绵里的水是人加进去的,不可能“只要愿意挤,总还是有的”——它很快会被挤干,或者不用挤也会蒸发殆尽。但时间的尽头,几乎是几十上百亿年以后的事——只要宇宙和物质不灭,时间绝不会完结。
当然鲁迅的意思,是叫人“抓紧时间”做事,否则时间会很快“溜走”,很多事就干不成了。但时间自由自在、不紧不慢、从从容容、潇潇洒洒、无影无踪地“走着”,就是神仙魔鬼,也是“抓”不住它的。说什么“日月如梭”——“日月”才不如“梭”呢。梭子在织机上往返快速飞窜,但人想抓它,还是可以轻易抓住的。日月,你抓得住吗?说什么“时光如白驹之过隙”——也不然啊。白驹可日行千里,却不能天天行千里,如此,早累死了。假如时光如白驹之日行千里,它可是不管哪一天,都会行千里的。也有拿金子比喻时间的,如苏轼诗曰:“春宵一刻值千金。”这也是文学笔法,其实你就是花费万金,也难“赎回”时间一秒,就是咱们寻常说的,“千金难买好光阴”和“岁月不饶人”。
所以鲁迅之所谓“挤时间”,其实是“挤自己”——你不能左右时间,但你可以在一个单位时间里,把自己的单位能量,最大限度地“挤”出来,这才有了诸如“志士惜日短,愁人知夜长”的名句。
李贺《苦昼短》诗曰:“飞光!飞光!劝尔一杯酒。吾不知青天高、黄地厚,唯见月寒日暖煎人寿。”写下千古名句“天若有情天亦老”的李贺先生,瞧瞧被时间煎熬到什么程度!他觉得,天(即时间)是无情的,所以它不老;而人是多情的,所以才易衰老。既然人易老,就加油干吧——这个被称为“诗鬼”的人,因此在短短27岁的生命里,写下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,成为与诗圣杜甫、诗仙李白、诗佛王维齐名的伟大诗人。
李贺慨叹“天荒地老无人识”,发出“男儿屈穷心不穷,枯荣不等嗔天公”,以及“少年心事当拏云,谁念幽寒坐呜呃”的豪言壮语,更满怀着“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”的雄心壮志。时光飞逝,虽然壮志未酬,但李贺的绮丽诗句和那颗始终“挤”着自己的激越的心,却紧追着“月寒日暖”的“飞光”加速前行。
“挤自己”,须从少年做起,如欧阳修诗曰:“著述须待老,积勤宜少时。”亦如王安石诗曰:“春风似旧花仍笑,人生岂得长年少?”
李贺就是这样一个典型。他才思聪颖,7岁能诗,那年,韩愈皇甫湜造访,李贺援笔写就《高轩过》一诗,韩愈和皇甫湜看罢大吃一惊,李贺从此名扬京洛。年稍长,李贺白日骑驴觅句,暮则探囊整理,焚膏继晷,万般刻苦。李商隐为之作《小传》云:“恒从小奚奴,骑巨驴,背一古锦囊,遇有所得,即书投囊中,及暮归,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,所见书多,辄曰:‘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!’”
是的,时间是抓不住、挤不出的,但少年顺着时间“呕出心”前行之时,也许可以比时光跑得更快一些。